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吕叔湘著《现代汉语八百词》介绍

作者:王灿龙 王还 来源:今日语言学 时间: 2018-07-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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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吕叔湘(主编)
出版信息:商务印书馆 1980年第1版,1999年1月增订本

《现代汉语八百词》介绍
王灿龙

  《现代汉语八百词》是一部虚词(兼及少量实词)用法词典。全书共收录819个词(据书后《索引》按词头统计)。所谓“八百”的说法,不是一种确数表达,属于取整数的一种便捷称谓。

  《现代汉语八百词》是在吕叔湘先生的组织和主导下,由中国社会科学院语言研究所句法语义研究室(当时称“现代汉语研究室”)和其他研究室的研究人员及所外部分专家集体编写完成的。1980年5月由商务印书馆正式出版之前,初稿曾油印分送有关专家和方面广泛征求意见。初版15年之后(即1995年),中国社会科学院语言研究所的部分专家对原书做了修订,此次修订主要是增加新的条目。修订后全书条目总数达到1038。1999年,商务印书馆重新编排,出版了《现代汉语八百词》增订本。2007年,中国社会科学院将《现代汉语八百词》(增订本)纳入“中国社会科学院文库”,作为中国社会科学院建院30周年院庆献礼图书,由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出版。

  《现代汉语八百词》全书除“前言”和“笔画索引”外,共分四个部分,分别是“凡例”“现代汉语语法要点”“正文”和“附录”。增订本在初版的“笔画索引”之外,另加了“音序索引”,使读者又多了一种查阅方式。

  “凡例”主要说明条目编写原则、内容取舍以及一些符号的使用情况等。“现代汉语语法要点”以“总论”“词类”和“句法”为标题对现代汉语语法的基本内容简明扼要地做了介绍。这是词典编纂者独具匠心的一种设计和安排。既然定位为语法词典,那么它所依据的语法体系就有必要以通俗易懂的表述形式先行呈现于读者面前,使读者在查阅正文之前先对汉语语法的基本知识有所了解,或者当读者在阅读正文条目过程中感到需要了解有关汉语语法基本知识的时候,可直接在同一书中查阅,而不必另外去找其他参考文献。“现代汉语语法要点”辅以图表形式展示说明有关重点和难点内容,一目了然,很好理解。“附录”部分提供了两个语法表,一为“名词、量词配合表”,一为“形容词生动形式表”。有了这两个表,基本上就可以解决汉语名量搭配和形容词重叠的问题。两表既增加了词典的信息量,又满足了读者(尤其是学汉语的外国读者)对其他语法内容的需求。

  对任何一种语言来说,使用频率最高、语法信息量最大、用法最复杂、学习者最难把握的应该是这种语言中的虚词(或曰功能词)。汉语是世界上历史最为悠久的语言之一,从上古、中古、近代到现代,经历了诸多发展变化。这其中虚词的产生、发展和演变最为显著。现代汉语中的虚词不仅数量众多,而且表义丰富,一些词之间的关系也相当复杂。因此,一部好的虚词语法词典应该是既要考察、描写虚词的句法分布,也要探究、辨析虚词的语义、语用等方面的异同情况。而且,作为词典,它所描写的条目内容不仅要概括精当、适切,还要条理分明、表述清楚、语言简洁,让读者一看就懂,并能很好地解疑释惑,切实地指导实践,同时有助于某些语言专题研究。应该说,“正文”作为“现代汉语八百词”的主体和核心,较好地达到了以上的目的要求。比如“的”“地”“得”这三个词(尤其是“的”),用法颇为复杂(历史上甚至有纠缠。究竟是分立还是合并,现在仍有分歧),编者正视它们在现代汉语中的实际状况,条分缕析地描写了它们的用法,并且比较详细地说明“的”“地”什么时候可用、可不用以及什么时候必不用等情况。

  编写词典,除了义项的确立和释义的表述要恰当和准确外,例句的选取和表达也非常重要,尤其是语法词典,很多时候一长串说明性的文字还不如一两个例句管用。因为有些东西很难用语言讲清楚,而恰当的例子能弥补这种不足。给读者呈现几个精妙的例子,读者自能揣摩、体会其中的细微之处,从而收到很好的实际效果。在这一点上,《现代汉语八百词》同样做得比较出色。知名语言学家和对外汉语教育专家王还先生就曾说:“《现代汉语八百词》有许多我认为很精彩的例句。”(参看王还《〈现代汉语八百词〉是一本好词典》,载《中国语文》1981年第2期)

  作为我国第一部语法词典,《现代汉语八百词》出版30多年来,受到了社会的广泛欢迎和好评,它不仅是语文工作者和对外汉语教学界的师生经常使用的重要工具书,也是汉语语言学研究工作者案头必备文献。相信这部语法词典在汉语学习和汉语研究两大领域将继续发挥自己独特的作用。

《现代汉语八百词》是一本好词典
王 还

  汉语作为第二语言或外语的教学工作,从新中国成立到现在,已有三十年历史。直到现在这门学科还没有受到应有的重视,仿佛还没有被承认是一门科学。所幸的是有越来越多的人(包括语言研究工作者)发现把汉语作为第二语言或外语来教,为深入挖掘汉语的内在规律提供了一条重要的途径。其有效程度似乎是把汉语作为本族语来教所不能及的。但是我们在这方面具体的挖掘工作做的实在太少了。尤其令人感到内疚的,是近二十年来,国外这一行有了很大进展,研究工作比国内做得多。我们如不奋起直追,就要落在后面了。作为汉语的故乡的汉语教师和语言工作者们恐怕都是不会甘心的吧!我们现在需要的就是扎扎实实地做一些有利于汉语教学的具体工作。《现代汉语八百词》(以下简称《八百词》)的出版,就在这方面做出了有益的贡献。

  虽然词数只有八百,却是第一部讲汉语词的用法的词典。汉语词典从来没有讲过词的用法。中国社会科学院语言研究所编的《现代汉语词典》对少数词稍微讲了一点用法,但是还是不多,对非汉族人学汉语还远远不够用。《八百词》就不同了。八百词中大部分是讲得详尽,挖掘得比较深的。其中有讲得不多的,因为是无须多讲的,而寥寥几句,却击中要害。不论多还是少,都是对以汉语作为第二语言或外语来学的人很有帮助的。其中的讲解,有不少是其他汉语词典从未提到过的。

  因为它是第一部这样的词典,它也就没有什么可遵循或必须遵循的格式。我们可以说它是一本不拘形式而在实用上下功夫的词典。这一点首先就体现在它的选词上。《八百词》不拘泥于虚词实词,凡是编者认为值得讲的,就讲。结果,所选的都是普通话中极为常用,但对非汉族人说来,用起来并不容易的那些词。有些是说汉语的人整天挂在嘴边,平日对它们从未加以思索的,不起眼的词,诸如“好、很、来、去、多、这、那、是”等。一般人大约从来也没想过,在这些词上还有如许文章可做。而《八百词》却在这些词上做出了有用的文章,也就是说,对非汉族人掌握这些词,是很解决问题的。至于是否还有些词该选而未选,不该选而又选了,这是次要的问题。只要绝大多数是选得好、讲得好的,这就是一本好词典,有用的词典。我想许多学汉语的外国人会同意《八百词》是一本有用的词典的。

  《八百词》的实用价值还体现在正文前面的现代汉语语法要点,简单扼要地介绍了汉语的特点和语法体系,和后面的附录。量词从来是外国人学汉语的难点。一个名词量词配合表当然是受欢迎的。至于形容词生动形式表的实用性,非汉族人必然深有体会。

  当然,《八百词》的使用价值还是在词典的正文上。《八百词》中数量最大的是虚词,包括副词、连词、介词,其次是动词、然后就是方位词、形容词、指代词、助词、前后缀等。对于这些词的解释,《八百词》按照各类词、甚至各个词的特点,用各种不同的方法去解释。试以动词为例。“来、去、放、说”几个中,“来”和“去”是一类。它们的意义和它们用在哪些词前、词后有关系。因之一方面讲意义,一方面以公式形式来表示和各种词或短语的组合。“来”和“去”最主要的功能之一是做趋向补语,而尤其有用而不容易掌握的是它们的各种不同的引申意义。正文中都一一说明。“来”又不同于“去”,“来”有时是助词,做另一项加以解释。“放”是另一种动词,主要是“放”有各种不同的含义,共归纳为九种。这个词的解释就没有用什么公式。它的“动趋”部分很长,都是些很有用的引申用法。“说”又是一种写法。在第一个义项:“用言语表达意思”下,按不同的宾语分为五项,是有独到见解的。至于虚词,更是各有千秋。

  “很”是写得全面细致的程度副词。不但说明了它能修饰哪些词,哪些短语。而且指出哪些词不能受“很”修饰。尤其最后指出哪些否定形式可以受“很”修饰,哪些不能。这种从正反两方面来说明用法,对非汉族人,尤其外国人,是非常有帮助的。“很”还能修饰“有几个钱”“有两下子”之类的短语。这里“很”不读轻声。“很”是唯一可以修饰这类短语的副词。“很”的应用范围恐怕是程度副词中最广泛的了。受到《八百词》的重视是很自然的。

  “即使”分析为三种情况,是符合实际的。不是对大量例句资料做深入细致的分析,是不可能得出这三条中肯的规律的。

  在解释“的、地”时,用大量篇幅解释什么时候必用“的、地”什么时候可用可不用,什么时候必不用,而这正是这两个助词的关键所在。

  “往往”和“所有”的讲法是把重点放在与近义词的比较上。“往往”与“常常”比,“所有”与“一切”比,而这正是抓住了要害。

  另外,在各种不同的讲解之中有时有些精辟的独到见解,使人叹服,例如在“下”做趋向补语,第3项:动+下+名(处所)中,指出名词指高处时,动词和“下”中间可以加“得、不”,而名词指低处时,不能加“得、不”。在量词“对”下面的“注意”中指出,由相同的两部分连在一起的单件物品,不能用“对”。这对外国人说来是非常重要的,因为至少说英语的人往往用“对”做这些物品名称的量词。在“了”中指出同一句子中既有“不”,又有“了”,有两种情况:一种是改变原来计划,因而是属新情况的,如“明天不休息了”;另一种是假设的否定:“事情不讲清楚了不行。”既有“别”又有“了”的句子也是两种情况:“(别+动)+了”和“别+(动+了)”“你喝了不少了,别喝了”和“这酒是给老白的,你别喝了”。

  《八百词》这类优点比较多,无法一一指出。最后,我想指出《八百词》的一个我认为很重要的优点:例子好。例子第一就好在极少——如果不是没有——错的例子。所谓错的例子就是例子中要说明的词在这例子中的意思并不是它要说明的意思,而是另一个意思。在撰写上万个例子中能做到这一点,实在是难能可贵的。例子第二就好在都是比较规范的普通话,而且简单明了,没有任何费解的地方。短语能解决问题的就不用句子。例子第三就好在活泼自然,有时还有点幽默。不是那种一听就是专门造出来做例句的句子。《八百词》有许多我认为很精彩的例句,例如:

  袜子小点儿无所谓,鞋小了可不行。 我一听到这个情况,心里便打开了鼓。
  有话好好说,老嚷嚷干嘛! 我说有家,其实我家里就我一个人。
  
你去得不是时候。 这一来我们都去了一层顾虑。 把手放下,别老举着。
  
干这活非得胆子大。 跑了房子,再跑设备。 我最不会动脑子。
  
这衣服不能再瘦了,再瘦就没法穿了。

  甚至有“集体”例子都很好的,例如“算”的例子。

  优点谈完了,总得谈点不足之处,不然似乎不够全面。我以为《八百词》有下面的一些不足之处。由于“很”写得特别细致,就想到是否应把所有的程度副词横着比较一下。究竟哪些形容词、动词是可以受所有程度副词修饰的,又有哪些是只受某些副词修饰,而不能受另一些修饰的。还有,这些程度副词都有一个修饰否定形式的问题。是否所有的这些副词都能修饰同样的否定形式呢?为什么某些否定形式受程度副词修饰,而另一些不行?从这里面可能找到一些关于“不”的规律,可以用来丰富否定副词“不”的内容。

  “巴不得”的定义是“迫切盼望”。“恨不得”的定义是“表示急切地盼望做成某事”。二者确实很像,而且《八百词》对二者做了比较。这样一来,这两个动词似乎意思一样,只是在和其他词语结合时有所不同。其实,用这两个词的场合完全不同。“巴不得”是表示人的真实愿望:“他巴不得你大闹一场,好证实他给你造的谣言。”“恨不得”常常不是人的真实愿望,而是用来说明一种极端的心情:“当时实在把我弄得很窘,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对朋友他恨不得把心都掏出来。”这里只是用夸张的说法,极言其窘态或对朋友的热心。

  “后悔”在用法上我发现了一个很有意思的现象。如果后面的短语是否定的,那就只有这一个说法:“我后悔没能及时帮助他”“他后悔没把动身的日期告诉她”。如果后面的短语是肯定的,就可以有两种说法,而意思一样:“后悔来的太晚”或“后悔不该来得太晚”,“我后悔跟他吵架”或“我后悔不该跟他吵架”。而且,更多的使用“不该”。

  “明明”的定义是“表示显然这样。用‘明明’的小句前或后常有反问或表示转折的小句。”按照这个说法,一个外国人完全可以做出下面这样的句子来:“明明是他错了,可是我原谅了他。”“他明明忘了,可是后来又想起来了。”我认为“明明”是强调事情的真实性,但必然是在发生了另一情况似乎否定了那真实性时,才用“明明”。前后的反问或表示转折的小句往往就是说明这情况的。

  对外国人,至少对说英语的人来说,在讲解“它”的时候,最好能点明:极少做动词的宾语。这种时候,总是省掉的:“昨天买了本小说,晚上就看完了。”“当时我写完那封信就寄了。”“这事很重要,你得好好想想。”

  在“头3”1项的例子中有“砖~”,注明不读轻声。(这可以算另一个错的例子吧。)这“头”是不读轻声,因为它和前面那些“头”不一样,是表示事物的残余部分的“头儿”,和“布头儿、铅笔头儿、蜡头儿”是一类。北京人管整块的砖叫“砖”,只有破碎的砖才叫“砖头”,如“砖头瓦块儿”。不知为什么,《八百词》没有交代“头”的这个用法。

  在“有点儿”里b)项是这样解释的:“有点儿+不+形/动。形容词、动词多半是积极意义的或褒义的。”与其这样说,不如说“不+形/动多半是消极意义的或贬义的。”因为严格说来,上面的公式应该是“有点儿+(不+形/动)而不是(有点儿+不)+形/动,”也就是说,b)项就是a)项,只是其中的形/动是以否定的形式出现罢了。

  最后我认为《八百词》的一个缺点是没有一个按音序排列的目录。我想来想去,不知为什么。后来猛然想起,因为这是本词典,而词典自然是没有目录的。但是如果彻底摆脱形式主义,就会想到这八百词究竟是汉语词汇中极小一部分。用词典的人很难断定究竟哪些词是被幸运地选中的。如果前面有个目录,读者就方便多了。《八百词》只在这一点上拘泥于形式,而恰恰就在这一点上减少了那么一点点的方便,可见形式主义不是好东西。

原载《中国语文》1981年第2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