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非常感念吕叔湘先生的扶植栽培。
在高中时,我就已经迷上语言学了。只是1954年高考时因家庭问题(父亲在旧地政、税务机关作过事),未能考上报考的院校,却被分去学物探。但我仍不放弃自学语言学的心愿,并还借此机会赴京,得以当面求教于倾慕已久的语言学名师李荣、袁家骅、王力诸位先生,以后并经李先生介绍,又得到吕叔湘先生的赏识、扶植,实为幸事。
吕叔湘写给郑张尚芳的信件
我毕生迷恋从事的是方言学和音韵学,多年摸索,也有一些心得。回想当年,我不揣谫陋,把自学所得陈述于先生之前时,先生虽然那么忙,却愿意花时间认真听取了我的冗长述说,不但不笑我为无师之学鼓其臆说,还欣赏和鼓励我敢于发现问题提出新说的那份青年人的锐气,这可给了我莫大的激励。
更不能忘记,六十年代我在困难的情况下进行自学和研究时先生对我的无私援助。回想1962年,我在家乡据自己调查家乡方言所得,写成三万字的《温州方言记·章节提纲》,寄给语言所。由于当时我已离开地质部自找工作,为了帮我因挤时间写论文而在生活方面造成困难,吕先生作为所长,在审阅提纲后,决定除由语言所里资助百元外,吕先生提出自己先补助我20元买纸笔,再每月从其工资里补助我10元。如此一直持续了两年多时间,在60年代初,这笔钱可不是个小数目哩,它使我能集中精力进行编写。我与先生非亲非故,先生完全是出于为国育才的理念而才这样资助于我。
工作中的吕叔湘先生
在先生这样大力支持下,我终于写成温州方言音系的前半部分:《温州音系》6万字,《温州方言的连读变调》7.5万字(后半部分是轻声变化,儿尾音变,音读历史层次)。经李荣先生审改认可,吕先生决定在其主编的《中国语文》1964年第1期、第2期连续刊出。两期连刊一个无名小卒的长文13.5万字,这在《中国语文》来说是相当破格的,也只有吕先生的魄力才能这样拍板。
在编写前后,先生除寄款外,还一直与我书信往还,继续给我勉励及解答疑难,并且嘘寒问暖,关心我的家庭以至长辈的生活。每当我翻阅这二十来封来信时,无不再次为先生的关怀所感动。像先生这样关爱扶植青年后学的高尚风范,真是令人长怀不忘。
《中国语文》1964年第1期
还要特别提到,由于温州方言古音遗存特别丰富(如鱼虞有别,鍾与东冬、支与之脂有别,效摄四等皆有别,歌韵字很多读 ai,上声读紧喉等等),要理解这类现象,需有古音学支持,因而我研究古音有年(李先生便老担忧着我的方言研究会为此而分心)。吕先生则不但资助我研究温州方言,也支持我的古音研究,而且欣赏我修改高本汉体系的决心。他不仅把自己藏的高本汉《中国音韵学研究》长期借我使用(我让潘悟云夫妇抄了它),又把珍藏的董同龢《上古音韵表稿》(四川李庄石印原版,只印百本)赠送给我;并且还不辞辛劳地抽空去旧书店搜寻高氏的《中日汉字形声论》(即《汉文典》)、《中文分析字典》等书,买到后一一题字陆续寄赠给我,鼓励我的古音研究。案头这些书和题字无不透露着先生的关爱和期望。
后来也是在他和李荣先生的支持勉励下,我方于拨乱返正后的1980考入中国社科院语言研究所,从此得以全心从事我心爱的语言事业。
作者简介
郑张尚芳,原名郑祥芳,1933年生,浙江温州人,中国社会科学院语言研究所研究员。主要从事汉语方言、上古音、汉藏语言比较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