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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伟:素心事业守夜人——境界和底线

作者:王伟 来源:社科期刊网 时间: 2024-02-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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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素心事业守夜人的“无”之境界

  我做《当代语言学》的编辑,已经25年。学术编辑这一行,是个什么样的职业?钱锺书先生说,“大抵学问是荒江老屋中二三素心人商量培养之事”。这就是人文社科学者的人生况味——在寂寞、清苦中做功夫,砥砺思想,赓续文明。学术者,天下之公器。“素心”者,志虑精纯,淡泊名利,心里存着公器的念想,惟学是从,醉心于名山事业。学问是素心事业,学术编辑就是素心事业的守夜人。

  守夜人,就是夜里打更巡视,保一方平安的人。这份工作的特点,就是没有什么存在感,只有出了事儿才会受关注。学术编辑就是这样,如果你干得好,期刊正常出版,运作良好,那也就是尽职而已,不会有人关注你;只有当学术或者编校质量出了问题的时候,才会有人关注你。俗语云“报喜不报忧”,学术编辑正好相反,值得“报”的,往往都是“忧”。

  没有存在感,那就是“无”啊。但是,“无”并不是什么也没有,不是无用,反而有大用。大家读书的时候,只会注意书上的文字,谁会注意纸张的存在?但是,没有纸张这个“无”,文字之“有”何以呈现?道家讲“无中生有”,不仅有“生成”之义,也含着“承载”的意蕴。学术期刊编辑,就是纸张, 就是“无”。没有我们的工作,学者的学术成果就失去了依托,无从体现。

  学术编辑是通过为作者服务,服务于学术共同体。成果、荣誉、名利、热闹,都是人家的,自己就守着这个寂寞的平台,一年又一年。学术是阳性事业,考虑的是创造,打破旧的,建立新的,取的是攻势;编辑是阴性事业,在乎的是要合乎规范,不要出政治问题,不要出差错,取的是守势。一阴一阳谓之道。在任何学术领域,期刊等固定连续出版物,和学会组织、院校以及学术机构一样,都是最基础机制中不可或缺之一环。为学术公器,做好“无”的本分,这就是学术编辑的命。

  心理学研究表明,学术编辑是比较容易出现心理问题的职业,这跟编辑容易心理失衡有关系。想要心理不失衡,必须认命,也就是懂得,既然选择了这一行,就要摆正自己“素心事业守夜人”的定位,爱岗敬业。这样反而能在职业生涯中发现几许乐趣,几分收获,苦中作乐,乐此不疲。

 

二、素心事业守夜人的行事底线

  当初硕士毕业刚来编辑部时,还是个听摇滚的愣头青,两眼一抹黑。刚开始,我讨厌这一行。天天对着翻译腔浓重、技术性极强的专业论文,心里气不忿儿,凭什么让我“伺候”他们呀?我学英语出身,读了六年外国语学校、四年英语专业本科,大一就开始做翻译挣钱了。这行对我来说,太寂寞。一路走来,要是说没有诱惑,那是假话。好几次,同乡故旧拉我下海,要干大买卖,动过心。可是,我不好意思。

  为什么?因为是老先生手把手带我入的行。

  我们编辑部的老先生,都是精通外语的高人,但是他们都甘于寂寞甚至一度清贫的生活,把一生奉献给了语言学事业,数十年如一日做期刊编辑,有的退休了还帮编辑部审读外文文献和例句。

  我的师爷赵世开先生,在新中国刚成立时,就已通晓五种外国语,可谓人中龙凤。可就因为当年他的老师吴宓先生一句话,他选择了语言学,一干就是一辈子。抗美援朝时期他给志愿军做翻译,帮着审美军战俘,当年的同学、战友,后来都做了将军。可他晚年时对我说过,他一点也不后悔选择语言学作为毕生的事业,反而觉得精神上很充实,很愉快。他去世后,墓碑背面的铭文是“为语言学的一生”。2016年,为纪念赵先生九十周年诞辰,编辑部在同济大学的当代语言学大会上设了纪念专场,现场播放了胡建华主编亲自主持制作的纪念视频。在鲍勃·迪伦充满怀旧感的歌声中,赵先生的一生通过影集徐徐展现。现场的青年学子,很多从未听说过这位学界前辈,但是一个个都看得热泪盈眶。我想,那一刻,他们应该是明白了“风骨”这个词的含义。

  我们的前辈林书武先生,精通英语、法语、日语、德语,有多本经典译著。他的英语之好,连钱锺书先生都觉得“出人意外”,广为流传的“钱锺书的三封英语信函”,就是与他的书信往来。2020年,中国知网评选中国语言学高被引论文前十名,林书武先生一个人占了两篇。1963年,他从北京大学西语系毕业后,就来到当时还在中国科学院的语言研究所,一干就是35年。除了承担学术翻译和研究工作,他一直做我们期刊的编辑,直到退休。2020年12月,他去世之后,《新京报》记者闻名来采访,为他写了一篇纪念文章,里面引用了我对老先生的一句评价:“编辑是为人作嫁,笔译是将身为桥,都是不出头露面的事业,林先生一生为中国语言学默默奉献。”

  一个机构、组织,是有魂的。老先生的言传身教,就是我们期刊的魂。受到这种精神的感召,编辑部形成了一种追求卓越的期刊文化。前主编顾曰国研究员,工作繁忙。但就是再忙,他的公文包里永远装着期刊清样,一有时间,就拿出来审读。他常说的一句话是,“这稿子,就是命啊。”已经退休的张慧芬同志,有“社科院第一校对”的美名,曾担任社科院前院长李铁映同志的著作《论民主》的责任校对。她校对期刊清样,所有表格中的数字都要重新核算一遍,以确保无误;她的一个绝活儿就是虽然不懂英文,但往往能发现英文拼写错误,方法就是对多次出现的较长单词,一律核对比较每一次出现时的拼写。退休后,她仍然参加期刊校对。她经常说,“泡一杯茶,静下心来,校读清样,是一种精神享受。”现在编辑部的主体是80后,他们也继承了老一代干活儿不惜力、精益求精的作风。

  《当代语言学》这块中国语言学的金字招牌,是多少老先生一路辛苦开拓创下的基业。我们对期刊有敬畏心,总觉得,我们这些后辈再怎么不才,也绝不能做任何损伤学术信誉、降低学术要求的事情,无论如何也要替老先生守好这份基业。这就是我们行事的底线。所以对期刊的工作,我们绝不敢偷工减料、马马虎虎,必须打起精神、精益求精。要不然,如果牌子砸在我们手里的话,我们死了,有什么脸去见老先生?

 

作者介绍

  王伟吗,副研究员,博士,毕业于中国社会科学院研究生院。1998年进入中国社会科学院语言研究所工作,现为《当代语言学》编辑。

 

 

原文转载自“社科期刊网”公众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