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字义选择、伪意译与汉字对译名认记的影响。
译名中的汉字只是语音符号,与字义无关。但同一音节往往有好多字可以选用,而汉人对汉字的感知根深蒂固地与字义联系在一起,因此在选择译名时,对字义仍有讲究。早期的翻译喜欢选用中文专名常用字,并尽量使之像中国专名,傅东华译的《飘》是这方面的一个极端。现在通行的译名原则是保留“异国情调”,各字之间尽可能没有意义上的联系,使读者一望即知是外国专名,但用字仍倾向于雅或中性而避俗免丑。如S可译为“斯、司、思、施、史”等,但决不用“死、屎”。台港地区的译名“中国化”的倾向一直很重,不但表现于单个字的选择,而且还力图使整个译名带上某种意义,是一种“伪意译”。这种倾向遍及各种译名,尤以商标名、公司名为盛,因为这种似是而非的褒美之意有利于商业竞争,大受实业家的鼓励,如:Cannon-佳能(电器)、Marlboro-万宝路(香烟)。伪意译带来的混乱更是明显,甚至让熟谙外语的人,也难以想像原名是怎么样的。
译名对用字的讲究,显示了字义、字形在翻译中的作用,这种作用对译名的认记非常重要。虽然译名用字的选择倾向在一定程度上抑制了异体的数量,但是从总体上看,这种抑制作用是微不足道的。原因是(1)同一个音节仍常有许多字可供选用,加上一个专名常有好几个音节,异体数量还是很大。(2)汉人认记专名时,形和义仍起不小的作用。(3)中文译名的声调常常是一种冗余成份,i可以译成“伊、以、意”等,但是声调一变,很难认为是同一个专名,如把“意大利”改为“伊达里”。(4)普通话中同音的字,方言中未必同音。Thoreau译为“索罗”和“梭洛”,只是声调有异,上海话却分别念作[solu]和[sulo],实在很难使人感到是同一个人名。由此可见,语素文字的性质决定了用字的混乱,统一译名用字的重要性不亚于统一译名用音的重要性。
(八)方言影响专名翻译和译名认记。
要统一译名,首先应按普通话的读音来使用汉字。有些用方音译专名的情况是由历史、社会等原因造成的。如粤闽地区的人曾大量前往东南亚地区,他们的译名有:Brunei-文莱、Sarawak-沙捞越、Bandung-万隆、Bangkok-曼谷。在港澳,译名往往按粤音记,如National(日本松下公司的牌子),在香港、广东一带译为“乐声”,n-l不分;又如一种咖啡商标Jacob,大陆通译为“雅各布”或“雅克”,香港译为“积及”。这些方言译名,按普通话念与原名往往相去甚远。
(九)专名来源不同影响翻译。
由于共同的文化历史背景,尤其是宗教的影响,欧美各国有很多共有的人名。这些语言经历了各自独立的发展演变,同一专名在不同语言中的读音有变异。但是依靠反映较早期形式的拼写法,和已经固定下来的对音、转写原则,这些不同的形式一般被看作同一个专名。但是,汉语的翻译,有两种不同的做法。(1)重同一:不管专名有怎样的变异,都用同一译名,如英语Peter和俄语Пётр(pyotr),都译为“彼得”;(2)重变异:按专名在不同语言中的实际读音分别译出。如:Robert,英语是“罗伯特”,法语是“罗贝尔”;Eugene,英语是“尤金”、德语是“欧根”、法语是“欧仁”。普希金的名著《叶甫盖尼·奥涅金》(Eвгений Oнегин)也有译为《欧根·奥涅金》的。
这两种对立的译法并没有明确可分的适用范围。德语的Johann和英语的John读音相去甚远,仍用同一个“约翰”来译,而这个名字在法语中的对应形式Jean却又译成了“让”。Alexander在许多语言中的变异形式都译为“亚历山大”,但其西班牙语形式却译作“亚历杭德罗”。原则不明就难免出现混乱。
译名来源的影响还有另一种表现。由于译者对其他外语不甚了了,又不负责任,把其他语言的专名一律按原书语言的读音和拼法译出。如一本俄文著作的中译本里,德语人名Frezer(弗雷泽)按俄语译成“弗列捷”,英国语言学家琼斯(Jones)译为“焦温兹”。另一本从日文翻译来的语言学概论中,Burling译为“巴林古”,“孟加拉、僧伽罗”译为“弁加利、新哈利”,专名变得面目全非,并使读者迷惑不解。极而言之,这样的翻译也就失去了意义。
(十)重读音和重拼写。
英语是读音与拼写法矛盾较大的语言,其重音对元音的影响尤其明显。如Ann[æn]的昵称是Annet[ə’net],二者分别译为“安”和“安妮特”,这是重拼写,确认Ann(安)在两种词形中的同一性。重读音的译法,后者应为“厄内特”或“恩内特”。在英语专名翻译中,重读音与重拼写两种对立的做法都很常见。Alan(艾伦)是重读音,Nolan(诺兰)是重拼写,两处lan原来都念[lən],Truman(杜鲁门)是重读音,Pitman(皮特曼)是重拼写。再如Wallis(沃利斯)是重读音, Wallace(华莱士)是重拼写,其实,这两个词读音完全相同,这是与重音无关的例子。
重读音和重拼写,一定程度上分别与上文(九)所述的重变异和重同一两相对应。重读音的译法,表层保真度高而深层保真度低,往往使同源专名因直接来源不同而有不同的汉译名;而重拼写译法的保真度则正好相反,较易获得跟其他语言的同源专名相近的中文译名。这两种对立译法的并存也是许多译名混乱的重要原因。
三
以上分析的十点,大多跟汉字的特点、汉语的特点有关,其中每一点都可能影响到译名的统一和保真度。许多情况下,好多方面同时起作用,这时对统一和保真度的影响比单纯某一方面的作用要大得多,由此可见统一汉语译名的复杂性和艰难性。显然,这项目标不是由几个人制订出一张译名表(尽管这是很必要的)所能实现的。这需要广大的语言学者,尤其是翻译工作者的共同努力。
【按】本文第三部分就追求译名的统一和较高保真度提出一些设想。主要有:
(1)要进行中外语音的对比研究,要考虑音位和音节结构(即音位的组合方式)这两个方面。
(2)确定几个原则:专名翻译应当以普通话语音为根本依据,排斥任何方言的音译;照顾到原文的音和形;现有的旧译,如果已广泛使用,并为公众接受的,不轻易改动(如“约翰”和“莫斯科”等;在充分讨论后,用法的形式公布一份供外汉翻译使用的译音字表,要求译者在翻译时遵照执行。
以上所提出的原则,有的在新华社的译音字表中已经有所体现,有的未必成熟,需要求得各界的承认,希望我们的建议能对译名的统一起一点儿作用。
从本文所述来看,Trump译为“特朗普”比“川普”的译法更接近译界的主流,因此也更加容易达成统一的目标。
(1)英语tr,dr一类复辅音虽然读音紧凑,近似单辅音,但是在中文译界常规是分为两个音节来翻译的(如Truman杜鲁门,Troy特罗伊——作为古希腊神话则是“特洛伊(木马)”;Armstrong阿姆斯特朗)。如果这个名字翻译为“川普”,会引起更多译名混乱,离统一译名的目标更远。
(2)这类复辅音在其他拼音文字语言包括与英语同源的其他欧洲语言中,仍是念更显著分离的两个辅音的,而且在东亚邻国日语韩语的译音中也是将t和r分开的,如日语トランプ To-ra-n-pu,韩语트럼프Teu-reom-peu,因此译为“特朗普”具有更高的跨语言保真度。
(3)英语tr是(紧凑的)复辅音,与汉语塞擦音ch听感有相近处,但是发音仍有较大差距。
作者简介
刘丹青 中国社会科学院语言研究所所长
石汝杰 日本熊本学园大学教授、博士生导师
石汝杰,1947年生,江苏苏州人,1985年复旦大学研究生毕业,获文学硕士学位,1985-2006年在苏州大学任教。2006年4月起,任日本熊本学园大学教授。从事汉语的教学与研究,主要研究汉语方言(吴语和吴语的历史)。论著有《明清吴语词典》(和宫田一郎共同主编,2005)、《明清吴语和现代方言研究》(2006)、《吴语文献资料研究》(2009)及众多论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