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9年11月21日,中国社会科学院语言研究所如期举办“梵学·佛学·印度学”系列讲座第二讲——“丝绸之路上的胡语文书”,主讲人为哈佛大学博士张湛,中国社会科学院语言研究所姜南副研究员主持。
张湛博士
姜南副研究员
众所周知,源自印度的佛教经典是经印度西北、中亚,即西域丝绸之路,传播到中国的。古代西域(狭义指今天的新疆,广义还包括中亚、阿富汗)处在东西文明的交汇路口,历史悠久、文化多样,不了解古代西域,就无法认清佛经流传所经历的复杂文本变更及翻译转换过程。此外,从十九世纪末起,各国探险家纷至沓来,特别是在新疆搜集、挖掘,得到很多古代文书,既有佛教典籍,也有世俗文书。其中很多文书并非汉语,而是用本地语言写成,从汉人的角度称之为胡语。毕业于哈佛大学“近东语言与文明系伊朗学”专业的张湛博士,主要研究新疆和田出土的胡语文书,谙熟20余种古代现代语言,短短两小时的报告里,他带领大家穿越千年,走过丝绸之路,走进胡语文书的世界,讲述了这些文书是怎么被发现、被解读,解读出来的成果又是如何丰富并刷新了我们对古代西域甚至古代世界的认识。
关于丝绸之路上胡语文书的发掘,张湛首先提到,德国地理学家、地质学家李希霍芬发明“丝绸之路”一词,受到后世青睐并一直沿用。十九世纪末起,英、俄、法、德、日等国探险队接踵而至,其中著名的有:英国的斯坦因、德国的吐鲁番考察队以及日本的大谷探险队等,1927—1935年的中瑞联合考察团则是第一次由中国主导参与的考察团,他们都发掘出极有价值的胡语文书,为我们提供了了解古代西域的第一手资料。不过许多探险报告目前尚未被译成中文,或无很好的中译本,仍待后代学者接力完成。
张湛接着介绍了这些文书上的语言,很多并非汉语,而是本地语言,即所谓的胡语,有些甚至是之前闻所未闻的新发现语言。这里涉及的语言有:健陀罗语(佉卢文书写)、粟特语(四种文字)、于阗语(婆罗米文书写,印度系文字)、大夏语(草书的希腊文书写)、中古波斯语(摩尼文书写)、帕提亚语(摩尼文书写)。焉耆、库车附近的吐火罗语(婆罗米文),叙利亚语(叙利亚文,东方基督徒用的语言)、阿拉姆语(公元前三世纪波斯帝国的官方语言)、梵语、藏语、回鹘语、古突厥语、西夏语等。特别是吐火罗语和赫梯语,这两种更加古老的印欧语的发现,颠覆了我们以往对印欧语演变的认识,即非谱系树模型,而是洋葱模型。然后张湛例说了“过所”(古代通行证)、粟特语古信札、巴克特里亚金币以及大夏语契约书等几个鲜活实例,约略展示胡语文书的内容,使大家对古代西域人的生活有了一些生动、直观的感受。
健陀罗语《法句经》
吐火罗语北道婆罗米字母佛经体
中古波斯语摩尼字母,吐鲁番7—10世纪
粟特语古信札,古粟特文,敦煌烽燧,四世纪初
最后张湛以于阗语世俗文书为例,报告他如何运用“分、割、排、断、补、查”的方法,处理这些看似杂乱无章的碎纸片子,并从中理出头绪,发现有历史学、语言学价值的讯息,读出一个个活生生的唐代于阗人。步骤简示如下:
(1)从来自达马沟地区的文书中发现于阗人对纸张的循环利用:一件手稿中可能有几件文书,所以要把它分开来看,发现于阗人将两件写着命令的纸粘在一起用没写字的背面;写完正面之后从底部翻到背面写。
(2)按类型和主题重新编排文书,分为六小组,包括①官文书:牒(上级给下级的命令)、状(下级给上级的请示)、贴(平级之间的信件),②收据,③账目,④巡逻名单,⑤其他任务名单,⑥其他。他从一份混杂的名单中读解出一套古代于阗一年24次的巡逻规律。
(3)按照句来转写文书的内容,可以看到文书之间是相互关联的,一句一句地排列之后可以进行比对,把原来是空的(窟窿)地方填上内容。
(4)根据套语(文书有固定的格式)来补字。比如表示命令的文书会用一套固定格式,考虑到套语之后就知道前面缺了几个字。
(5)读出“节度”这个词。由于这是吐蕃时期的文书,而这个时期吐蕃人也用了节度的名号,说明吐蕃沿用唐朝的管理体制。
(6)从文书中看到有四级行政体系:国、州、乡、村/坊,发现了“州”的概念。以及“质逻—六城州(质逻等六个城组成的州)”,它的语法结构和“安西—四镇节度(安西等四个镇组成的节度)”一样。说明唐朝在于阗建立了行政体系,实行国、州、乡、村四级行政制度,沿用至吐蕃时代。
于阗语南道婆罗米字母世俗体,6—8世纪
本场讲座妙趣横生,大量新知识令在座师生大开眼界,也看到所谓“绝学”后继有人。姜南老师总结本场报告,鼓励学生要对自己未知或知之甚少的领域抱有更强烈的求索欲,勿做井下之蛙。
讲座现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