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者按:中国社会科学院语言研究所历来重视青年人才培养工作,自1989年以来,每年举行青年学术演讲会。一年一度的“五四”青年学术演讲会,是展示青年学者学术水平和专业素养、发现和培养青年英才的舞台。5月4日上午,2023年度“五四”青年学术演讲会以线上线下相结合的方式成功举行。本次演讲会有4名青年学者作了主题演讲,内容涉及现代汉语句法语义、古代汉语文字和词汇、汉语方言以及跨语言语音范畴的心理实验研究等,学科覆盖面较为全面,具有一定代表性。演讲会由副所长李爱军研究员主持,70余名科研人员、博士后和研究生参加。
1、报告人:方迪副研究员(句法语义研究室)
虚拟问答与“话题—说明”:问答关系对汉语构句的启示
汉语中一问一答融合为“话题—说明”的主谓整句,赵元任先生的这一观点早已为人熟知并多加阐释。但对于不同类别的问答如何实现为“话题—说明”,问答模式如何促进话题的构建与推进,目前还鲜有人讨论。报告从独白讲述材料中“自问自答”的虚拟对话现象出发,基于对问句形式和功能类型的区分,具体分析了问句在“话题—说明”推进中的作用,包括确立话题、凸显说明、限定说明、重述话题并限定说明,以及求证说明,并将问答构成话题-说明的模式归纳为问答协同型、问导引型与答确认型。除了问答直接协同实现为话题-说明之外,还可以通过特定疑问形式做出衔接、导引,形成另外的构建模式。不同形式的问句,与这三种模式之间存在一定对应关系;而问句的功能类型影响其构建话题的广狭。从问答关系到顶真修辞,再到广义递系形成连续套叠的“话题—说明”,其融合度逐步提高,内部机理是一脉相承的。
刘探宙研究员点评:方迪副研究员关注不同设问句在谈话进行或者语篇推展中有不同的作用,过去我们将它看成是修辞现象。但方迪副研究员独辟蹊径,从现代语言学的视角重新审视这个问题,思路清楚、解释有理,最后得出的结论,都能自圆其说。再说论证。这篇文章在互动语言学理论方法的基础上加大了句法思考的力度,将不同类型问句的形式对应到不同的意义中,又分别解释了不同的用法,既做到了语法、语义、语用贯通一致,又尝试运用沈家煊先生提出的“语法-修辞”贯通的大语法理论,既做了微观论证,又做了宏观提升,这种努力是难能可贵的。这个研究在以下方面可以继续深入思考:第一,设问句是实实在在的自问自答,说话人不一定有虚构听话人问问题这个环节。第二,在形式和意义相互印证上,文章还需要寻找更有力的句法论证,去自然佐证意义上的差别,加强说服力。第三,文章所谈的问题不仅口语中有,书面语更多,研究视野可以再扩大一点。
2、报告人:韦志刚博士后(历史语言学研究二室)
从全部到复数:晋语高平方言复数标记“都”的来源探析
晋语高平方言中“都”不仅可以作人称代词及指人名词的复数标记,还可以作无生名词的复数标记。我们认为高平方言中第一人称复数排除式“我每(们)”在亲属-集体名词的领属语位置上先弱化为单音节形式“”,再进一步扩展到主、宾语位置上;在形式弱化的同时,“”的复数语义也发生单数化。正是在这样的前提下,单音节复数形式“”与毗邻的总括副词“都”发生跨层词汇化或语法化,形成新的双音节复数形式。复数标记“都”演变的动因是完形认知驱动下的词形强化,演变语境是单音节的人称复数形式用于主语位置并与“都”毗邻,演变机制是汉语双音步制约下的韵律重组和重新分析。在跨语言中也可以看到相似的演变路径。
杨永龙研究员点评:以往对晋语的研究多是从音韵角度进行,山西在历史上曾是民族融合的前沿阵地,在语法上也具有独特的个性,因此对晋语进行语法方面的研究十分必要,且有重要意义。韦志刚博士对高平方言中复数标记“都”的句法分布进行了非常详细的分析,我们可以看到“都”在高平方言中的分布范围要远远大于普通话中的“们”和汉语史中的“等”“曹”这类复数标记,并且他发现在晋语中“都”前面不是人称代词单数形式“我”和“你”,而只能是人称复数形式“我们”“你家”的单音节变体形式,这一观察非常敏锐,并结合汉语史、汉语方言和跨语言材料对人称复数形式的演变路径进行了解释,文章材料丰富,观点鲜明,论证有力。文章对于“都”重新分析的具体语境还可以再进一步细化,对于“单数化”的术语也还可以再斟酌。
3、报告人:陈树雯助理研究员(语音研究室)
多语经验对普通话辅音感知的影响
随着大湾区经济文化交流的进一步发展,普通话在香港地区的普及逐步深入,香港居民普通话能力也正在提升,但不少前人研究指出香港地区普通话在发音中仍存在诸多问题。本文旨在通过考察香港普通话学习者对普通话擦音、塞擦音、近音和鼻音的感知偏误来考察香港学习者普通话辅音感知的能力,探究粤普英三种语音系统在跨语言感知中的交互作用。实验邀请了19名香港大学生完成一项听辨任务和一项感知同化任务。结果发现,香港学习者在普通话辅音的感知上遇到不少困难,尤其是在擦音和塞擦音的感知上,正确率低于近音和鼻音,其中/tsh/的正确率最低,也容易混淆普通话/l/和/n/。在加上噪音条件下,听辨的准确率进一步下降。感知同化任务显示,学习者会将普通话几个相似的音位同化到同一个粤方言音位上,从而造成了辨认中的混淆。另外,英语作为学习者的第二语言可以对普通话的辨别提供一定的促进作用。对于粤方言中不易区分的音位对立(如卷舌音、近音和鼻音),学习者主要通过将普通话的音位同化至英语音位来帮助辨认。本研究还结合语音学习模型和感知同化模型对多语互动背景下跨语言感知机制进行了讨论。
李爱军研究员点评:普通话在粤港澳大湾区的普及和推广近几年一直受到国家的关注和重视。该研究以香港地区普通话学习者为考察对象,讨论粤方言和英语影响下普通话辅音的感知,对于香港地区普通话学习和教学具有现实意义。该研究通过听辨任务和感知同化任务,考察香港地区普通话学习者在安静和噪音条件下对普通话擦音、塞擦音、近音和鼻音的感知偏误,以及跨音系同化模式。结论发现,香港学习者在普通话辅音的感知上的偏误主要是学习者将普通话的多个音位同化到同一个粤语音位上,从而引起混淆。该研究还首次发现,作为第二语言的英语的语音系统可以对普通话的辨别提供一定的促进作用,对于粤方言中不易区分的音位对立,学习者将普通话的音位同化至英语音位来帮助辨认。研究还结合感知同化模型对跨语言感知机制进行了讨论。对于普通话/tsh/音的感知正确率为何最低,建议进行进一步对普通话和粤方言的送气塞擦音进行频谱分析来寻找二者差别。
4、报告人:池明明博士后(方言研究室)
说“踏”
《方言调查字表》将“踏”字放在咸摄开口一等入声合韵透母的位置,这是从赵元任(1930)《方音调查表格》继承下来的,其依据是《广韵》的“他合切”一音。从现代汉语方言来看,大部分北方方言“踏”字读如透母,绝大部分南方方言“踏”字读如定母。赵元任先生认为这是来源不同造成的,即读如定母的来源于《集韵》的“达合切”一音。报告结合文献和方言,指出文献中有两个“踏”,音义不同:“踏1”是合韵字,义为“著地”,他合切,音注材料中偶见定母的读法。“踏2”是盍韵字,义为“践”,徒盍切,其本字实际上是“蹋”。“踏1”的最早用例见于司马相如的《大人赋》,只单纯表示脚与某个表面的接触(“著”),“踏2”则表示在接触的同时脚还有一个向外主动施力的动作(“践”)。“踏1”很早就废弃不用了,其字形被用作“蹋”的俗体。可以说,实际上通行的“踏”都是“踏2”。“踏2”是盍韵字,可以得到覃谈有别的方言(如吴语)的证明。“踏2”读如定母,在元明以来反映北方语音的韵书、汉语教科书等材料里都能找到佐证。在清代后期(19世纪60年代),北方方言的“踏2”才发生例外音变读入透母。
沈明研究员点评:池明明博士的研究属于考本字。考本字是方言语音研究最吃工夫的题目。这篇文章的特点:一是文献证据足。对韵书、字书、域外对音材料相当熟,关于“踏”字形音义的演变,以及由定母读入透母的时间,梳理得比较清楚。二是有现代方言的证据。吴语、北部赣语“覃谈分韵”,可以印证他的观点。文章引用方言材料,重要的是对方言事实的理解和认定是准确的。这篇文章很扎实,属于“小题大做”,符合语言所方言研究的传统。
自由讨论阶段,演讲人先分别回应了点评人提出的问题。随后,周晨磊副研究员、罗颖艺助理研究员、王志平研究员、完权研究员等针对报告人演讲中的有关问题提出了讨论意见,4位演讲者进行了积极回应,研讨互动环节气氛活跃。
(自由讨论阶段部分发言人)
(演讲会现场照片)